北洋公司启示录：当老板想把股份制改成家族企业……

权力的游戏中，最危险的信号不是所有人都在骂你，而是所有人都在夸你，甚至劝你赶紧上个新项目，他们好跟着all in。

袁世凯同志就用生命验证了这个朴素的职场真理。当他琢磨着把“袁大总统”升级成“洪宪皇帝”时，各地分公司的头头，也就是那些手握兵权的督军们，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性。他们联名上书，痛哭流涕，中心思想就一个：袁总，不，陛下，您就是天命所归，我们等这一天等得花儿都谢了，赶紧登基吧，再不登基就是看不起我们这帮兄弟。

场面搞得非常热烈，仿佛谁不支持袁世凯称帝，谁就是共和的罪人，人民的公敌。可一旦老袁真的把龙袍穿上身，宣布改元洪宪，风向瞬间就变了。之前哭着喊着劝进的兄弟们，转头就成了讨袁护国的先锋。蔡锷在云南一起兵，应者云集，其中不少都是当初签名的积极分子。

这种操作是不是很眼熟？像不像酒桌上拼命劝你“再来一杯，不喝就是不给面子”的同事，等你真喝趴下了，他第一个掏出手机发朋友圈，配文“看这傻子又喝多了”。

说到底，蔡锷那三千来号人，装备还不如某些地方的保安团，根本不是袁世凯的命门。真正要了他老命的，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北洋嫡系，是他最信任的核心团队。当他下令嫡系部队去平叛时，段祺瑞直接请病假，冯国璋更狠，联合了四个省的督军发了个内部邮件，主题是：“老板，为了公司好，您还是把皇帝这个项目停了吧，顺便让西南那帮闹事的也消停点。”连一向听话的曹锟，带兵打着打着，明明优势在我，却突然原地开始思考人生，就是不往前推了。

这就很魔幻了。外人造反可以理解，自己人为什么也集体跳反？

答案就藏在那份劝进的签名名单里。各路军阀的名字应有尽有，唯独段祺瑞、冯国璋这些北洋大佬，集体缺席。因为这帮人才是最不希望袁世凯当皇帝的。

逻辑很简单。袁世凯当大总统，大家是合伙人。公司是大家的，老袁是董事长兼CEO，他们是手握重权的高级副总裁。今天你当董事长，大家跟着你吃肉，等你干不动了，按照公司章程，我们这些VP也有机会竞选下一任董事长。这是个开放的职业上升通道。

可一旦公司从“股份有限公司”变成了“家族企业”，性质就全变了。皇帝的位子是世袭的，传给儿子的。这意味着所有人的天花板都被锁死了，从“合伙人”一夜之间降级成了“高级打工仔”，而且是得伺候完老的再伺候小的，子子孙孙无穷匮也。这谁受得了？从现代公司治理结构，一步退回封建大家长制，这不仅是利益的损失，更是对智商的侮辱。

所以，当护国战争的火点起来时，北洋大佬们心领神会。他们不是支持蔡锷，他们是在自救。再不赶紧跳上“反对帝制”这艘船，等老袁这艘泰坦尼克撞上冰山，他们就得作为帝制余孽跟着一起陪葬，在新一轮的权力洗牌中被彻底清算出局。

袁世凯大概到死都没想明白，自己怎么就被架到了火上烤。其实他不是没收到过预警，只是选择性失聪了。当一个人身居高位，耳朵里就只剩下两种声音：赞美和更肉麻的赞美。他的老朋友严修，一个真正懂行情的明白人，特地跑来劝他，别玩火。

这位严修可是个讲究人。当年老袁被清政府一脚踢回老家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，是严修和杨度去送的行。严修甚至还上书为袁世凯鸣不平，然后自己也辞官不干了。这份情谊，够硬。袁世凯东山再起，第一个想请来当财政总长的就是他，但他拒绝了，说自己只想搞教育。可就是这么一个淡泊名利的人，在称帝这事上，却破例来劝阻。可惜，当时的袁世凯已经听不进任何逆耳之言了，他被那帮“忠臣”营造的“民意”和权力幻觉彻底PUA了。

他忘了，帝制这套系统，它的底层代码，也就是合法性，早就在辛亥那年被彻底格式化了。经历过共和洗礼的军阀们，嘴上不说，脑子里装的都是“物竞天择，适者生存”的社会达尔文主义。共和制再烂，也比帝制这个已经被市场淘汰的产品要先进。袁世凯强行要搞复古，不仅动了大家的蛋糕，还挑战了所有人的认知。当他最核心的军事基本盘——北洋将领们，都开始和他离心离德时，他的政治生命其实已经结束了。称帝，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，还是他自己亲手放上去的。

1916年6月6日，袁世凯在众叛亲离中病逝。一代枭雄，落幕得如此仓促。

他一死，北洋这个庞大的军事集团瞬间失去了唯一的粘合剂，开始内部分裂。就像一个超级大厂的创始人突然没了，手下的两大事业群负责人，段祺瑞和冯国璋，开始明争暗斗。这就是后来的皖系和直系。

段祺瑞，人称“段合肥”，安徽人，其派系故称皖系。冯国璋，人称“冯河间”，直隶人，其派系故称直系。这俩人都是袁世凯的左膀右臂，北洋三杰里的“虎”和“狗”。段祺瑞长于权谋，政治手腕极其灵活，能把清帝逼退位，也能把革命党忽悠瘸，是玩弄规则的大师。冯国璋则更像个纯粹的猛将，打仗是把好手，但政治嗅觉就差了点意思。袁世凯活着的时候，更倚重段祺瑞这种能处理复杂局面的人才。

现在老板没了，公司就面临一个核心问题：谁来当下一任董事长？

当时台面上有两套公司章程。一套是《临时约法》，孙中山他们搞的，强调责任内阁制，董事长权力有限，总经理说了算。另一套是袁世凯自己搞的《民三约法》，总统权力巨大，跟皇帝差不多，继承人选都写好了藏在“金匮石室”里，玩的是帝王心术。

打开老袁留下的“金匮”，上面写了仨名字：黎元洪、徐世昌、段祺瑞。

徐世昌是前清元老，资历最深，但他没兵，是个文官，主动退出竞争。于是，选择题就变成了黎元洪和段祺瑞的二选一。

按实力，段祺瑞是当之无愧的头号人选。他手握军权，长期担任陆军总长，整个北洋军官系统，十个有八个是他的学生，连后来的蒋介石都得喊他一声老师。他要是想当总统，振臂一呼，没人敢说个不字。

但段祺瑞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骚操作：他力挺黎元洪当总统。

他图什么？

首先，为了团结。当时南方各省因为袁世凯称帝已经独立了，要让他们回来，就得有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。黎元洪既不是北洋嫡系，也不是革命党，身份中立，是那个最大的公约数。

其次，也是最关键的，段祺瑞看中的是权力本身，而不是那个“总统”的虚名。他选择恢复那部孙中山搞的《临时约法》。为什么？因为那部约法里写着，国家实行“责任内阁制”。

什么叫责任内阁制？翻译成大白话就是：总统是国家的吉祥物，负责剪彩、慰问、发表重要讲话，是个虚职。而总理，才是政府的实际操盘手，是真正掌握人事、财政、军事大权的CEO。

段祺瑞的算盘打得噼啪响。他把黎元洪推上总统宝座，自己出任内阁总理。黎元洪得到了面子，南方各省找到了台阶下，而他段祺瑞，得到了里子，成了“共和再造”的功臣，还把整个北洋政府的实权牢牢攥在了自己手里。

你看，顶级的玩家，从来不纠结于名头，他们只在乎游戏规则是谁制定的。通过一次漂亮的政治操作，段祺瑞兵不血刃地完成了权力交接，看似是退了一步，实则是把整个棋盘都变成了自己的主场。而那个被推上台的黎元洪，从坐上总统宝座的那一刻起，就注定要成为一个尴尬的符号。新的斗争，才刚刚开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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